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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十月·长篇小说》|罗日新：钢的城（第二部）（选读）
罗日新
钢的城（第二部）
罗日新
这些年，祝大昌远走钢城，沉浮商海，到如今，收购了江阴钢铁厂和新疆库尔勒无缝钢管厂，打开欧美和中东市场。从当初卖挂历淘到第一桶金做到如今的规模，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可谓多矣，但在祝大昌看来，没有哪一年的风浪来得如2008年这般狂暴，也没有哪一年的形势比2008年更为糟糕。年初，华尔街次贷危机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全球股市暴跌，国内经济持续动荡，银行紧缩银根，计划上马的新型轧机生产线资金迟迟不能到位。每天睁开眼，闹心的事就应接不暇，祝大昌心急上火，又束手无策。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身体偏偏此时出了问题。到了四月，形势更加严峻，祝大昌把几个高管召集起来，讨论如何确保二季度生产效益。正说着话，陡然一阵眩晕，眼前山崩似的晃动，冒出无数金星，身上的气力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祝大昌伸手去扶桌子，没扶住，两腿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高管们吓坏了，慌忙打了120急救电话。祝大昌在急救车上就苏醒了过来。到医院做了各项检查，除肾结石外，没什么大毛病。范小桃不放心，又请了中医，说是肾阴不足，肝火上亢所致的眩晕症。欲治此病，首在静养。偏在此时，大洋彼岸传来坏消息，美国将对中国钢铁产品实施反倾销。祝大昌忐忑起来，担心半月前运往休斯敦港的三千吨石油钢管被美方列入制裁名单。客户罗切斯又联系不上。他不顾范小桃的劝阻，仓促出院，让司机将他直接送到上海虹桥机场，先飞纽约，再辗转到休斯敦。休斯敦是美国得州的第一大城市。这里的四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道旁的落日枫高大整齐，枫叶嫩红艳丽，空气也很湿润，不像夏季那样漫长闷热。祝大昌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住进宾馆，就约了老朋友罗切斯。罗切斯是一个中国通，不像一般美国人那样对中国抱有偏见，一见面就给了祝大昌一个拥抱：“哈喽，祝先生来休斯敦，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是为我节省开车去机场接您的油费吗？”祝大昌微微一笑，从携带的旅行包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大红色礼盒，递给罗切斯。这是一只洁白温润的羊脂玉手镯。罗切斯惊喜道：“上次我带夫人去中国，夫人说她喜爱新疆和田美玉，没想到祝先生记住了，您真是个有心人。”祝大昌风趣地说：“在家中夫人就是上帝，上帝的旨意岂敢不遵。”罗切斯满心欢喜地收好礼物。得知祝大昌此行的目的，罗切斯在宽敞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庞大的身躯将松软的沙发挤向两边，身子深陷在沙发中，罗切斯调整了一下，让身体在沙发中处于更加舒适的状态，笑着说：“祝先生多虑了，我们这批货的合同是去年七月签订的，不在这次反倾销制裁范围之内，您大可不必亲自跑一趟。”祝大昌说：“我第一时间联系您了，可您的电话一直关机。”罗切斯耸耸肩，做了个表示无奈的鬼脸，松软的沙发也跟着晃动：“我刚从沙特飞回来，您联系我时，我可能在飞机上，我再联系您时，您又在飞机上。”罗切斯说货已经到港口了。他打开棕色公文包，拿出一份双方去年签订的合同书，说：“还有三千吨货，什么时候能运到休斯敦？”祝大昌为难地说：“罗切斯先生，在这个风头上，从中国往美国运钢管……恐怕不太合适吧。”罗切斯很乐观：“美国的大门是敞开的，不拒绝与中国做贸易，更不会拒绝与祝先生这样守信用的人合作。”罗切斯接过祝大昌递过来的一杯巴西咖啡，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看着祝大昌说：“我们合作多年，也是老朋友了，您应该相信我。”“罗切斯先生的为人，我当然信任。”祝大昌稍顿了顿，换成诙谐的口气，“只是不明白，美国为什么总戴着有色眼镜看中国？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成为美国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了！”“这个可以理解。”罗切斯收敛了笑容，开始为自己国家的经济现状大吐苦水，由于多年来受到来自中国钢铁产品的冲击，美国已经有三十多家钢铁厂破产，占美国钢铁工业的一半以上，十五万钢铁工人中有七万多人失业，这还是去年政府公布的数字。罗切斯有些沮丧，稍顿了一下，又从沙发中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身体，解释说中美之间的巨大贸易逆差，是经美国ITC裁决的。华尔街爆发的次贷危机，是这次对中国钢铁产品反倾销的直接原因。“不过我必须阐明，中国出口的许多产品，在美国是没有市场的，美国需要的不是垃圾产品！”罗切斯话中的含意，祝大昌自然明白。罗切斯的大部分生意在中国，对中国商人很了解。中国商人小九九多，首先考虑的是眼前的利益，出了问题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到了午饭时间，罗切斯说他请客，祝大昌也没有和他客气。罗切斯把祝大昌带到当地一家有名的中国菜馆，点了十道菜，川湘粤鲁大杂烩，满满一桌。还特地请来两位商界朋友作陪。对于美国人来说，这已经是很高规格了。祝大昌知道美国人对吃不太讲究，午餐很随意，三明治，汉堡包，再加一杯饮料，朋友吃饭多半是AA制，而且吃饭就是吃饭，很少在吃饭时谈生意。中国人讲吃，对待客之道深有研究。罗切斯每次到中国，祝大昌都会盛情招待，且少不了罗切斯喜欢的茅台酒。酒能加深感情，所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出血。一百元的生意，多喝一杯，就能变成一千，甚至十万、百万。罗切斯初到中国时并不习惯，不知道中国饭局文化的博大精深，打交道多了，也就入乡随俗。所以，祝大昌来美国，他要盛情招待，还特意准备了一瓶茅台。罗切斯说：“我陪祝先生喝，不要求一口闷，也不要求喝出血，喝到满意就行。”罗切斯请来作陪的两位朋友中，一个叫鲍尔的是个医药商，想了解中国产的万金油，万金油在南美和北非很畅销，被称为“挖亲又”。鲍尔想做万金油生意，但没有这方面的中国朋友。祝大昌答应回国后帮鲍尔联系。罗切斯让鲍尔放心，祝先生是讲信用的朋友，说话算话。并给鲍尔倒了半杯酒，说跟中国商人打交道首先要学会喝酒。从不喝酒的鲍尔一高兴，就将半杯酒闷了，辣得连呛几声，整个人不自主地站了起来，脸也涨红了，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表情夸张地说：“中国酒，厉害！”又用英文和罗切斯说了一通，两人都开怀笑了起来。罗切斯翻译说，鲍尔说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中国酒的味道了。午饭后，罗切斯送祝大昌回宾馆，问了他的行程安排，是否在休斯敦住上几天，需不需要他陪同。祝大昌这次是为反倾销来的，罗切斯已经给了他“定心丸”，双方合同继续有效，没什么担心的了。另外，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大意，他想早点回国。晚上，祝大昌接到了俞钢的电话。俞钢已是华东钢铁厂副厂长，他给祝大昌打电话也是因为反倾销的事。原来华钢有五千吨由泰国销往美国的热轧碳钢被美方列入了反倾销制裁的名单。打听到祝大昌在休斯敦，这才与他联系，想请祝大昌帮忙。祝大昌说：“我没有把握，只能试试看，你等我电话。”祝大昌在美国没有太多朋友，关系最好的就是罗切斯。听说祝大昌为朋友的事找他帮助，罗切斯面露难色，说：“祝先生应该知道，美国ITC的裁决不可抗拒。再说，我只是一个没有权力的商人，不像你们中国，很多商人跟政府官员走得很近……我真的无能为力。”“我知道罗切斯先生很为难，但这件事情迫在眉睫，总得想个办法解决才好。”“对不起，我没有诸葛亮的智慧，真的想不出什么锦囊妙计。”祝大昌沉思片刻，看了一下用手指敲着脑门的罗切斯，说：“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这批货还在途中，能不能绕开美国，您帮忙销售到其他国家去？”罗切斯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委托朋友帮忙，以他们公司的名义，说这批货是他们订购的，销售到美国以外的国家。”祝大昌说：“这事不能耽搁，希望罗切斯先生尽快联系，越早越好。”罗切斯说：“我尽快，您等我的消息。”美国人办事效率还是高的。一星期后，祝大昌等来了罗切斯的好消息，通过朋友辗转帮助，华东钢铁厂这批五千吨热轧碳钢，已经找到买家，直接运往南美的哥伦比亚港口卸货。祝大昌总算松了一口气，当即给国内的俞钢打电话。俞钢连声道谢。祝大昌问：“为什么华钢的产品要通过泰国销往美国？”俞钢沉默片刻，才道出事情的原委，原来华钢这五千吨货，是由上海林老板的公司发运美国的。林老板是贩钢材起家的。前些年，在泰国办了个轧钢厂，将钢坯原料从中国运到泰国，加工后销往美国，供货方就是华东钢铁厂。祝大昌问：“那林老板的货被列入制裁，与华钢有什么关系呢？”本来无关，但林老板是先赊货，后付款。林老板能享受这种待遇，得力于华钢厂长助理兼经销处处长孙锦西。孙锦西在临钢时，就是俞钢的上级，辞职来到华东钢铁厂，带来许多客户，林老板就是其中之一。为了搭顺风车，孙锦西和林老板达成协议，以林老板泰国工厂的名义，帮助华钢把产品销往美国，林老板按销售额提成。到2008年初，林老板提出，希望华钢出钱，帮他的工厂更新设备，此外还要拿出两千万入股，否则，不再帮华钢将产品销往美国。华钢管理层为此召开会议，俞钢第一个站起来发言，认为华钢不能把生存、发展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林老板身上。接着，他提出了几点建议，对华钢目前的营销行为进行调整，不能对美国市场抱有过高幻想。他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美国针对来自中国的钢铁产品，已经采取十多次反倾销制裁。最重要的一点，靠他国渠道销售产品是靠不住的，没有话语权，迟早会惹出麻烦。俞钢是管理层中最年轻的，人微言轻，发言并未得到重视。但才过了几个月，就被他不幸言中。美国人并不傻，早已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采取了严厉措施，通过他国销往美国的钢铁产品，一旦发现原产地是中国的，提高百分之三十的进口税，还将做出取消贸易的惩罚。林老板的泰国厂未能幸免，得知这个消息时，装载华钢五千吨钢材的货轮正驶往亚特兰大港。得到这一消息，孙锦西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在厂管理层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孙锦西做了检讨，主动承担责任。曾厂长说：“老孙呀，这是管理层集体做出的决定，我和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责任，板子不能只打在你一个人身上。”孙锦西大学毕业分配到临钢，临钢改为公司的那年，他任热处理分厂工程师，尔后一直原地踏步。直到易国兴铁腕改革，撤换各单位的干部，在临钢没有根基的孙锦西得到提拔，调任销售处处长。孙锦西真正脱颖而出是在祝大昌被开除后，当时民用钢产能过剩，货场钢材积压如山。孙锦西竭尽全力，省内省外到处联系厂家，托朋友，找关系，甚至为了十几吨钢材亲自押车。还真销出了不少积压货。孙锦西的出色表现得到了易国兴的赏识，易国兴找孙锦西谈话，了解到孙锦西还是山东乡党，毕业于老牌的东北工学院。易国兴很高兴，要提拔他当副总兼任170分厂厂长，两副担子一肩挑。孙锦西踌躇满志，请了两桌酒。这事被人捅到易国兴那儿，易国兴很生气，组织上还没宣布，就摆起升官宴，脑子被驴踢了嘛。另外，孙锦西拟了一份上渗碳轴承钢滚20的报告，易国兴认为不切实际，觉得他好大喜功，开始对他有了不好的看法。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两个月后，又有人告到易国兴那儿，称孙锦西利用到江城洽谈生意之机，与某女老板在宾馆开房。并且将孙锦西的车牌、开房的门牌号码拍了照片。易国兴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要开除孙锦西。开会宣布的前一天，孙锦西去了趟易国兴的办公室，不知说了什么，竟然打动易国兴收回了开除孙锦西的决定，同意他提出辞职。孙锦西因此与妻子林佩兰离婚，净身出户。离婚第二天，他带着一只行李箱，来到华东钢铁厂，投奔他的大学同窗。曾厂长了解他，相信他的才能，委以主管华钢经销的重任。没过多久，孙锦西又将黄彦清从临钢“挖”过来，做他的助手。后来俞钢从冶金学院毕业，他又向曾厂长推荐，将俞钢招至麾下。老成谋事的孙锦西，思虑周密的黄彦清，敏锐果断的俞钢，未来新临钢的三驾马车，提前聚在了一起。对于华钢产品通过林老板转销这事，俞钢一直持异议，孙锦西没太当回事，在他眼里，俞钢还太年轻，是一块需要锤炼的毛坯钢。若说人生好比一场足球比赛，孙锦西的年龄刚好进入下半场，应该进更多精彩的球，但他却没有什么雄心和欲望，只想守住底线，不贪不腐，不出纰漏。万没料到，林老板的厂受到制裁，对于华钢来说，这可是不小的损失。孙锦西心下惶然，想了几个晚上，觉得光口头检查不行，得写书面的深刻检查，另附上一份恳请引咎辞职的报告。报告递上去，曾厂长稍看了一下，扔还给他：“五千吨钢材已经绕开美国，销到哥伦比亚了。”孙锦西问：“谁这么大本事？”曾厂长两眼发光：“俞钢，这小子是个人才。”孙锦西又问：“俞钢找什么人帮的忙？”曾厂长说：“一个叫祝大昌的，听说是个民营企业家。”“祝大昌？”孙锦西说，“我在临钢时的领导啊，俞钢就是他推荐给我的。”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压在心头的千斤石头搬开了，孙锦西不由长长舒出一口气。给俞钢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同时让俞钢转达他对祝大昌的问候，还说祝总什么时候来华钢，他一定请客。俞钢向祝大昌转达了孙锦西的谢意。离开休斯敦这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有着国内少见的蔚蓝。罗切斯开车送祝大昌到机场，并回赠了祝大昌一个小礼盒，里面装着一对祖母绿耳坠，是送给祝夫人的。祝大昌再次表示感谢，说下次到中国，一定请他喝窖藏六十年的茅台，吃他最喜欢的扬州狮子头。罗切斯说：“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理所当然应该帮助，当然，我也不会拒绝诱人的中国美酒美食。”笑声中，祝大昌对罗切斯说：“回国后，我会按照合同，尽快把另外三千吨钢管发来。”罗切斯走后，祝大昌拉着行李箱，走进喧闹的候机室，妹妹祝国英打来电话，问他在哪，祝大昌说在美国，正准备回国，问妹妹打电话来有什么事，祝国英说母亲犯病住院了，病得不重，可老人家一天要念叨他几遍，让他有时间回临江一趟。算起来，祝大昌有一年多没回临江了，春节也是在江阴过的。老妈肯定惦念着他们一家子，放心不下宝贝孙子。祝大昌决定先回临江探望母亲。
第二章
活宝将手中小黑包“啪”的扔在桌上，拉了拉胸前跑歪了的蓝领带，习惯性地扭了两下脖子，气呼呼地说：“赖子，听说大昌今天早上走啦？也不打声招呼。”赖子正侧身接听电话，没理会，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中华烟，扔给活宝。这时候，毛仁银和叶老实也夹着包走进来。活宝冲他俩气恼地说：“祝大昌也太不够味了！说好了中午请他吃饭，我在挹江酒楼订了一桌。他竟然拍屁股回江阴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回临江了，照面也不打一个。”叶老实说：“我和毛仁银也准备请他呢。”活宝看了眼放下电话的赖子，嘟囔道：“他现在大发了，嫌弃我们跟他不是一个档次了。”叶老实瞥了毛仁银一眼：“是呀，多年不见了，回来总该跟大家见个面。”这时，腋下夹着小黑包的刘胜利手中搓着两个核桃走了进来。这两年，刘胜利迷上了文玩核桃，满嘴都是“四座楼”“狮子头”什么的，手中这对“四座楼”已经被盘成了玛瑙状，起了胶感。他刚从地震灾区回来，代表钢花公司捐献了两车矿泉水和方便面，接话道：“活宝，你又在损哪个啊？”毛仁银说：“祝大昌呗。活宝本想今天中午请大昌吃饭的，不料他一早就走了。”刘胜利便看了一眼赖子，先在宽敞的沙发上坐下，活宝他们也坐了下来。赖子见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端起电热壶，把烧开的水倒入大家自带的茶杯里，才不紧不慢地说了情况：“大昌是前天下午回来的，跟我打了个电话，说好多年没见了，准备昨天晚上请大家吃饭叙旧。昨天下午，接到上海银河证券老总的电话，催促他今天务必赶回江阴，大昌放下电话，就给我打了电话，解释了原因后，接上住院的老妈回江阴去了。”活宝说：“什么事这么急啊，赚钱重要，兄弟就不重要了？”赖子说：“听大昌说，公司上市的事遇到了麻烦。”赖子刚一说完祝大昌的情况，叶老实和毛仁银就议论开了：“我们这么大个临江市，也只有临钢、华钢上市。”“大昌被易兴开除那年，我就说过，塞翁失马。”见大家一个劲地赞扬祝大昌，活宝夺过刘胜利手中的核桃，搓了几下，吓得刘胜利连声说：“你轻点搓，轻点搓，弄坏了你赔不起的。盘核桃要文盘，不要武盘，算了，和你这粗人说这些你也不懂。”活宝不屑地说：“一个烂桃子核，还赔不起？改天我去乡下给你拉一车回来。”说着故意将手中的核桃盘得更响了，粗声说道：“伙计们，我们赖经理也不赖呀。在他英明正确的领导下，昔日小小的钢花贸易公司，如今不也是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嘛！”活宝这话并非夸大其词，钢花贸易公司确实今非昔比。当年从临钢下岗，自谋生路何其难？赖子靠卖牛仔裤赚来的钱办了一张公司营业执照，租下中窑服装厂的房子，又靠从易国兴那儿讹来的两万块钱，买了辆二手小货车，算是有了点家底。再以后，靠租船给江浙一带的客户运钢材、矿砂，春节替祝大昌推销挂历……苦苦挣扎求生存。经过兄弟们齐心合力创业拼搏，钢花贸易公司咸鱼翻身，鸟枪换大炮，现在不仅拥有汽车修理厂、酒店和跑长途的运输车队，还租下外贸码头，花三百多万买了两艘泵船挖江沙。员工也增加到近四百名，除了总经理赖子、副总经理祝国祥的位子没变外，活宝他们不再是水货厂长、部长和主任，而是名副其实的领导，各负责和管理一大摊子工作。总之，钢花贸易公司兴旺起来，也形成了规章制度，每个星期一上午是公司碰头会议。这天是星期一，除了副总祝国祥外，大家都来了。赖子主持会议，先让刘胜利说了去灾区的情况，刘胜利说到动情处几度哽咽，大家心情都沉重了起来。赖子说死者已矣，生者要好好活着，珍惜眼前。赖子接着谈公司的工作安排，重点提出两个议题，一个是活宝提出的承包上窑集贸市场的事，另一个是祝国祥提出收购大冶老坑乡铁矿场的事。因为刘胜利缺席，上星期的会议没讨论出结果。活宝问赖子：“祝国祥又去大冶了？”赖子看活宝露出不悦之色，解释道：“国祥也是为公司发展着想，现在国内大小钢铁厂多如牛毛，铁矿石吃紧，价格水涨船高。”刘胜利说：“国内大部分铁矿石依赖进口，价格暴涨，目前最赚钱的行业就是挖矿。”活宝哼了一声：“我看是头脑发热，上个礼拜一会上我已经表过态，坚决反对收购铁矿场！”毛仁银也说：“我也说了，这事得慎重考虑，从长计议，不能盲目投资。”叶老实没有吱声，拿过活宝手中的两颗核桃，一只手一颗，小心地搓着。在这帮哥们中他年龄最大，没什么主见，活宝形容他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上个星期一会上讨论，活宝提出把上窑集贸市场承包过来。民以食为天，每个家庭的餐桌少不了鱼肉蔬菜时令鲜果。祝国祥坚持要去大冶投资开铁矿，为说服大家，他列举出几个大冶商界有头脸的人，以前就是靠挖铁矿起家的。并给大家算了一笔经济账：“投资九百万，八个月内可收回成本，以后就是纯赚，将来每年利润至少有五百万。承包上窑集贸市场一年能赚多少？抵不上大冶开铁矿的零头。这么好的机遇，我们为何不赌一把？”祝国祥还想说下去，被活宝打断了，反驳他说：“你这是脱离现实，画饼充饥，一口能吃个胖子吗？承包上窑集贸市场，是实打实的，赚一分是一分，财富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再说咱们不懂挖矿，风险难以控制。”毛仁银用提醒口气说：“我看了报纸，临江市马上要列入矿产资源枯竭城市，为保护环境，政府一定会采取措施的，挖矿的事不会长久。”赖子捧着茶缸，始终一言不发，听着大家的激烈争论。“反正我声明在先，坚决反对！”看祝国祥涨红着脸，气恼地看着他，活宝又粗着嗓子说，“公司要是破产，一夜回到解放前，你有你哥资助，我们谁来周济？老婆孩子谁来养活？”会议不欢而散。事情过去了一周，这会儿再议，刘胜利首先表态，赞成祝国祥大冶挖矿的建议：“政府准会保护地方利益，不然哪来的财政税收？说禁止，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走走过场而已。”叶老实看大家拿眼望着他，希望他明确个态度，便咳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国祥说到大冶挖铁矿的事，一年利润五百万，是好事，发财的事谁不想干。但仁银的话也有道理，万一政府采取措施，不准挖铁矿，投资的九百万不就是血本无归吗？”活宝听着不耐烦了，打断道：“别和稀泥，你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放个响屁！”叶老实把目光转向看着他的赖子，又咳了声，才斟字酌句地说：“三十不荣，四十不富，五十看看寻死路。我们都四十多了，家里都有老婆孩子，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生活还是安稳点好，没人愿过以前那种下岗失业的苦日子。”刘胜利拿过他手中搓的两颗核桃：“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活宝瞪着眼：“墙头草，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到了十一点半，讨论仍然没个结果，活宝为请祝大昌，在挹江酒楼订了一桌。散会后，大家就到挹江酒楼吃饭。挹江酒楼以前的老板姓左，跟活宝很熟，现在的老板姓右，是个徐娘半老的女人，以前搞商业，跟活宝也很熟。活宝嘴巴油滑，荤话多，见到右老板娘自然免不了一番打情骂俏，“陈皮两片，龙骨一根，解渴止痒又生津。”右老板娘笑得像一朵花，打了他一下，骂活宝狗嘴吐不出象牙，“你那根鸭锁骨老娘看不上”。等到服务员把酒菜摆上来，大家已经很饿了，风卷残云吃喝起来。填饱了肚子的活宝问起坐在身旁的赖子：“大昌是个大忙人，这次怎么有时间回临江？”赖子放下酒杯说：“大昌是从美国休斯敦飞回来的，美国又对中国钢铁产品进行反倾销了，幸好，这批货的合同是去年七月签订的，不在这次制裁范围内……”叶老实说：“美国不地道，生怕中国好起来，经济发展超过他们。”活宝说：“这也不能全怪老美，也得反省一下自己，各地方为了利益盲目上钢铁厂，搞得劲崩了，浪费多少资源，把子孙后代的饭也吃了。”刘胜利说：“中国人就是这样，干什么事都是一窝蜂，当年全国上民用钢，一窝蜂都上。老百姓也这样，那阵子练气功，满大街都是气功大师。”毛仁银说：“所以我担心，国祥要去大冶开铁矿的事不靠谱，太冒险了，咱们还得劝阻国祥，多年兄弟，闹翻了脸不好。”叶老实说：“是呀是呀，有话好说，都是兄弟，莫伤了和气。”活宝哼了一声：“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妄自尊大，公司的事非要他说了算，还经常背后说咱们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兵，跟不上形势，不知道坐马桶和蹲茅坑的区别。”稍顿了顿，似乎越想越有气，声音也提高了：“老子最看不惯的，是他娶了朱美美那个骚女人，什么玩意嘛。还有柯老板、刘大款几个狐朋狗友天天一起吃吃喝喝……”叶老实说：“国祥是变了许多，说话盛气凌人，好像公司今天取得的成就是他一个人的功劳。”“算了！不利于团结的话少说。”赖子站了起来，沉着脸制止，“只要国祥心系公司，能为公司带来经济效益，就是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家气量放大点，能带过就带过，谁没有犯错的时候，看问题要一分为二嘛！”赖子的这番话，尽管有偏袒祝国祥之意，但大家心里明白，作为公司一把手，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这个时候压一下大家的不满情绪，也是对的，毕竟祝国祥是副总，工作上没犯什么错，不能因为大冶挖矿的事彼此产生矛盾，闹翻了脸，不利于团结。饭局散后，大家走出挹江酒楼，活宝和毛仁银走在后面，看着郁闷不乐的活宝，毛仁银低声说：“我知道你今天中午想请大昌吃饭的目的了。”活宝闷声道：“我能有什么目的，替他接个风呗。”毛仁银说：“别瞒我了，你不就想趁请大昌吃饭的机会，好好说下祝国祥的事儿，让大昌出面约束他吗？” 祝国祥是公司开会后第二天傍晚回临江的。他把小车开进“大上海”，这是地处闹市中心的一个居民小区，以前叫东风路。四年前，他把朱美美肚子搞大后，就与妻子玉红离了婚。同朱美美结婚后，朱美美看中了大上海地段的房子，周边有喧闹的武商，沃尔玛超市，便于逛街、购物。祝国祥没有购房的钱，朱美美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跟妹妹祝国英住一起的老妈，让老妈以买房为名跟祝大昌要钱。祝母自然知道小儿子的真实想法，但心疼小儿子，觉得大儿子如今日子过得好，当了大老板，拉扯一下兄弟是分内之事，就给远在江阴的大儿子打了电话，祝大昌也想母亲晚年有个好的环境颐养天年，便将费用全部承担了下来。祝国祥夫妻自然心花怒放，反正是大哥出钱，就选了大上海顶级的户型，未花一分钱，美美地住进了大上海。祝国祥发财心切，现在娶的朱美美，比他更有心计，手段高他一筹。赖子他们也认识朱美美，三年前，朱美美在外贸码头附近开了个插花店。赖子他们开始认为祝国祥是个有家庭的人，两人只是友情而已，没想到还真黏上了，经常出入酒楼宾馆，后来朱美美怀了孕，逼着祝国祥离婚娶了她。为了不委屈朱美美，祝国祥把婚礼定在曼晶大酒店，包了二十多桌。赖子他们也收到了烫金请帖，活宝却不给面子，把请帖撕了。最后，就赖子和刘胜利去了，活宝和毛仁银没去，也没送份子钱。叶老实也没去，但让赖子替他带了二百元彩礼。自此，祝国祥和活宝、毛仁银之间就生了嫌隙。朱美美也没再经营花店，祝国祥同妻子玉红离婚的第二天，花店就被气愤不过的玉红家人砸了。朱美美生下孩子后，什么事都不做，还雇了个保姆替她做饭带孩子，自己每天红中吊白板，泡在麻将桌上不亦乐乎。祝国祥回到家时，一桌麻将刚散场，朱美美坐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着儿子，清点赢的钱。祝国祥看了眼厨房，保姆在开着抽油烟机炒菜。祝国祥接过朱美美怀中的儿子，亲了一口，问收起钱的朱美美：“今天又赢啦？”朱美美喜滋滋地说：“够儿子喝一个月牛奶。”祝国祥说：“老妈住院，你这几天去看了没有？”朱美美说：“前天上午我叫唐嫂煨了一罐子排骨藕汤，我提去了。”祝国祥问：“昨天和今天呢，你去看过老妈没？”“不是有你妹妹照顾吗？”朱美美不高兴地说，“我们结婚到现在，你妹妹见到我，就没个好脸色，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祝国祥有些生气了，训斥道：“你去医院看的是老妈，扯国英干什么？你莫忘了，我们能住进大上海，全是老妈的功劳。”朱美美这两天没去医院看老妈，祝国祥心里就有了气，掏出手机，给妹妹通了话，问母亲的情况。朱美美站在旁边听着，等祝国祥通完电话后，才问：“老妈被你哥接到江阴去了？”祝国祥没理她。“你哥也是的，回来也不跟你打个电话，把老妈接走招呼都不打一个。”朱美美嘀咕起来。“你懂什么？我哥是在生我的气。我这个做儿子的平时不管老妈，病了又没去医院照顾，你这做儿媳的也不见个影子，他还不接走吗？”朱美美委屈地说：“大哥接走老妈不打招呼，你不问，国英也不说，都把我当外人。”祝国祥怒道：“你啊，蠢得要死，老妈住在我们这里，就是住了一尊财神，隔三岔五问大哥要的钱，一年下来，总有大几万，不都用来贴补我们了？这下可好，大哥把财神搬走了，都怪你。”这时，保姆唐嫂把饭菜摆上餐桌，祝国祥端起饭碗，又对怔怔看着自己的朱美美说：“刚才居民小组组长跟我反映，脏乱东西朝楼下扔，以后放文明点。”说完，扒几口饭，就进房睡觉了。第二天早上，祝国祥到公司上班，看到赖子正在办公室扫地、抹桌，茶几上的电热壶噗噗冒着热气。见祝国祥夹着包进来，赖子问：“大冶的情况怎么样，柯老板带你去老坑乡考察了吗？”祝国祥兴奋地说：“到许老板的铁矿场看了，还真不错。”说着打开黑包，掏出几份资料和文件，递给赖子，“这三份是有关铁矿场的原始勘探、开采蕴量评估及矿质认证报告。这份是开采许可证，这份是镇政府颁发的保护合法经营的文件。”“关键是镇政府的态度。”赖子看了看手中资料，“你见过镇主管领导了？”“去的那天中午就见到了，晚上还在一起喝酒吃饭。”祝国祥燃起烟，吸了一口，露出亢奋的表情，“我回来之前，已经跟许老板草拟了一份矿场转让协议书，在我的坚持下，许老板同意少收十万元转让费，另外，矿场现存的几十吨铁矿石，也留给我们……”祝国祥掐熄手中烟头，坐在赖子办公的皮椅上，手指飞快地轻敲着桌子：“接手矿场后，我们多招些当地农民，将两班倒换成三班干，用不了八个月，就能收回投资成本。”“你说得都很好，我没什么意见。”赖子端起桌上大茶缸，转过话锋，“前天公司会上有反对声音，还得统一大家的认识和思想，常言说‘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我们公司就这么多家当，集体讨论决定。”祝国祥一听就不高兴了，站起来，气咻咻地说：“不就是活宝、毛仁银反对吗？我离婚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他们嫉妒，哼，我懒得与他们计较。反正我做什么事，就算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他们也要反对，总跟我搓反索。”祝国祥越想越有气，又用讥讽的口气：“鼠目寸光，小农思想，他俩就那点小儿科本事，活宝只会弄几个大排档的菜，毛仁银表面憨厚老实，就会背后打小报告。”赖子制止道：“你是公司副总，不要说这些不利于团结的话，都是捂了多年被子的亲兄热弟，再说，活宝和毛仁银年龄比你大，跟你哥有过命交情，放尊重点，有什么事坐一起好好商量嘛！”祝国祥一脸愤然，为自己叫屈：“你赖哥也知道，凭我祝国祥的能耐和人脉，我要是另立公司，早就发大财了。还不是顾念兄弟一场，打伙求财，才留下带他们共同致富的吗？”赖子安慰了祝国祥一番，递给他一根烟，“这次投资大冶挖矿的事，还是慎重为好，公司就这点老本，万一这一锤子买卖砸了，公司就玩完了！”看着顾虑重重的赖子，祝国祥冷笑了声，将赖子给的烟扔在桌上：“你们以为我是易疯子吗？我会把好好的钢花贸易公司搞破产搞倒闭吗？你们就等着大把大把数票子吧。”
第三章
易国兴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辞职的。已经过去多年了，易国兴开始从切肤之痛中平静下来，不再纠结于他在临江钢铁公司铁腕改革的问题。改革开放之初，国家和政府官员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当年涌现出的那一批弄潮儿，说到底都是理想主义者，谁都没搞过市场经济，何况还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大家凭着一股子干事的激情，一头冲进了市场。每个人都是一团火，赶上了那个大破大立的时代，他们尽情燃烧过。比他易国兴更有气魄和胆识的先行者，现在还有几个没被淘汰？他们大多已经像流星一样坠落，被时代遗忘了。一开始想到这里，易国兴就会陷入痛苦与自责之中。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的罪百死难赎。时间真是最好的药，在祝大昌的钢铁厂里，易国兴安静下来，沉没在时间深处，心头的伤痛慢慢结了疤，不再疼痛。他也开始重新审视在临钢的改革，不再那么悔恨与自责，他完成了属于他们这代人的使命，燃烧过，辉煌过，凤凰涅，他被烧死了，迸裂的火，却化作了满天的星，照亮着他眼见着飞速发展的中国。易国兴释然了。他想，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祝大昌去了休斯敦，易国兴是向老潘递交的辞呈。老潘让他等祝大昌回来后再说，易国兴说聘请他的是温州一家民营不锈钢厂，明天中午，老板等着他去见面，等谈妥后，他会跟祝大昌打电话解释。老潘说：“江阴到温州没有火车，坐汽车要十二个小时，我让厂里派车送你去吧。”易国兴说：“谢谢你，老潘，不用麻烦了，我已买好了汽车票。”易国兴回到宿舍，桌上还放着昨晚他请工友们喝剩的半瓶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像他当年离开临钢一样，一口旧皮箱，几件换洗的衣物，箱底压着一个鼓囊囊的档案袋，几本日记，一本他平时看了又看的《太史公书》。第二天中午十点多钟，易国兴到达温州汽车站，对方派来的小车接上他，拉到鹿城解放路。这里是温州闹市中心，也是最繁华的地段，每天人流接踵摩肩，熙来攘往。通过小车司机之口，易国兴才知道，聘请他的是个叫虹姐的女富豪，这周边的商务大厦、大酒店和商铺都是她经营的，老板资产有十多个亿。而易国兴要去工作的不锈钢厂，是她新投资的，并不在温州市内，而是在下辖的乐清县。易国兴走进一间铺有红地毯的宽敞办公室，见到了董事长虹姐。虹姐白丰满，身穿绛紫色手绣富贵牡丹真丝旗袍，腕上戴着一只满阳绿冰种翡翠手镯，举手投足都是贵气。因保养得很好，也看不出真实年龄。虹姐对易国兴很是热情，先是让座，给易国兴泡了杯龙井，详细问了他的一些工作情况。露出满意的笑容说：“老童这回引荐来的确实是个优秀人才啊！”易国兴明白过来，他能来任职，是一个叫老童的人引荐的。心里正想老童是谁时，一个戴着宽边墨镜的男人夹着小包走进来就问：“虹姐，客人到了吗？”虹姐从转动的皮椅上站了起来，边招呼来者：“来啦，刚到的。老童您坐，坐！”易国兴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等他致谢，来人已快步走到他面前，取下墨镜，亲热地握住他的一只手，使劲摇了三摇：“易总，不认识我了吗？”“童老板？”易国兴不禁怔住了。“是呀是呀！易总记起我了？”童老板看着虹姐，戏谑地说起当年他在临钢带资承建炼铁高炉，本以为可以赚个大几百万，没想到中了易总的“美人计”的往事。“易总呀，我当时恨您恨得牙痒痒，不守诚信的小人，伪君子，真想雇黑道上的人收拾你。”这些年来，易国兴早磨得没有了棱角，提及往事，并不感到尴尬，微笑着道：“是什么原因，让我活到现在的呢？”童老板哈哈一笑：“后来我一想，你易国兴也是为了国家，出此下策，况且你也算是有良心的，本钱没少一分，还让我赚了一百多万。”说着，把目光转向虹姐：“所以，虹姐的不锈钢厂建起来了，需要一个能人帮她打理，我就想到了您。”这时，虹姐的秘书走了进来，轻声对虹姐说：“金阳大酒店那边安排好了，张总和王总已经去了。”虹姐吩咐：“你去通知马经理，让他也来陪易厂长吃午饭。”秘书走后，虹姐又对童老板说：“老童，你也一块去吧。”童老板说：“不啦，我中午有个饭局，市政府吴秘书长要来参加，老城区拆迁的事，易总到了，你们接上了头，我就功成身退。”童老板临走前，把易国兴拉到一边，说：“中午不陪您了，晚上我请您。”易国兴说：“不用这么客气。”童老板说：“有个故人想见您。”易国兴问：“谁呀？”童老板故作神秘：“见面就知道了。晚上我让司机去宾馆接您，我们鹿城酒店见。”晚上七点，司机将易国兴拉到鹿城酒店。这是一间豪华的小包厢。童老板已点好酒菜，见易国兴进来，忙请他坐首座，易国兴正欲问那想见他的人在哪时，门外传来一声轻柔的咳嗽，接着，一个温婉美貌、略施粉黛、身怀有孕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易国兴上下打量来者，感觉面熟，一时想不起来。他下意识地摸着头，使劲想。“易总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当年，在临钢招待所。”女子说。“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你是小陈！”易国兴连声说。原来，这人是当年易国兴住临钢招待所时专门为他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小陈。小陈朝他莞尔一笑，问陪着她坐下的童老板：“易总喜欢吃红烧肉，你点了吗？”童老板说：“太太吩咐，敢不遵命？我点了两份呢。”易国兴明白过来，小陈成了童老板的女人，她肚里的孩子必是童老板的。服务员刚端上盛满酒的分酒器，童老板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对易国兴说：“易总，对不起，朋友找我有点急事，让我太太陪您是一样的，你们好好聊聊！”童老板施了抱拳礼，匆匆告退。小陈说：“对不起啊易总，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整天脚不沾地。”小陈给易国兴斟了一杯白酒，轻声慢语地说：“我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不能陪您喝。”易国兴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好奇地问：“你和童老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小陈幽幽一声叹，轻声道：“易总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我和他，没有夫妻之名。”易国兴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得生存。”小陈眼红了，神情幽幽，一时无语，感觉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果不是易总，我和老童也不会走到一起。”又说，“易总是我敬佩的人。”那年炼铁高炉完工，易国兴、田鸣健、傅佳钢在招待所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招待童老板，因童老板没有签订正式合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易国兴砍掉了一大半工程款。易国兴没有吃就走了，傅佳钢，田鸣健也随他走了，童老板起初恨不得掀翻桌子，但深吸一口气后想开了，多少也赚了一百多万。正在此时，服务员小陈进来看看需要什么服务。小陈见只有他一个人，一桌子菜都没有开吃，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没想到童老板一把将她拉到身边，为她倒酒，夹菜，说：“你今晚的任务就是同我一起吃饭！”就这样，他们就有了交往。后来临钢贱卖，小陈下岗，易国兴也调走了。去年她母亲病故，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她本是单亲家庭长大，母亲看病花光了全部家当，她又没有一技之长，一直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这时童老板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去温州。她就到了温州。童老板老婆和女儿早就移居法国，她怀孕以后，童老板对她说，只要生个男孩，将来所有的家产给儿子继承。童老板还说他老婆得了子宫癌，活不长了，等他老婆死后就娶她。为了避嫌，还在无锡为她买了套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这个月底就可以去居住。易国兴心里不是滋味，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如果不是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这些靠临钢生活的人怎会落到如此地步。易国兴喝了一大口酒，关心地问小陈：“你准备这么生活下去吗？”小陈眼睑垂落，抚摸凸显的腹部，淡然笑了笑：“只要孩子生下来，将来就有了希望。”易国兴没再问下去，他知道，因为他葬送了百年老厂，还有很多人过得比小陈不如。面对曾经照顾他几年的小陈，他不由想起另一个女人施萍，他与施萍自那夜一别，再无联系。不过他也从熟人的口中，偶尔听到一些施萍的故事，她去了深圳，大约也是吃过许多苦的，听说现在稳定了，开起了贸易公司，做的据说也是与钢材有关的生意，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幕翻飞在眼前，他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不觉醉意熏熏了。小陈让司机送易国兴回宾馆。直到第二天上午，易国兴才醒转过来，头昏脑涨，冲了个凉。出来时手机响了，是祝大昌得知他辞职后打来的，关心他的情况，说如果不行，还是回他那儿干。易国兴说让祝大昌不要担心，说他会好好地干下去。没一会儿，妻子陶咏梅也打来了电话，问他在哪，说托闺密的关系，给他在山东找了个国营单位，虽然工资不高，但离家近，希望他能回去。易国兴说：“我已到温州，在一家不锈钢厂，你不用操心。”陶咏梅还想说什么，易国兴把电话挂掉了。这天下午，易国兴就去乐清不锈钢厂上任了。 祝大昌把母亲接到江阴，送进条件最好的中心医院，请专家给母亲会诊，住院治疗。几天后会诊结果出来，没什么大病，除了慢性支气管炎，动脉有些硬化，血压有点高，需要长期吃药控制，保持情绪稳定之外，都是老年人常见的病。医生对祝大昌说，中国老人有个“通病”，喜欢管儿女的闲事，为儿女们瞎操心，尤其是对不在身边的儿女，几天听不到电话就发愁，担心，吃不好睡不好。医学上说的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这几样都让老人占了，没病也能整出个病来。祝大昌觉得这医生的话有道理。自把家搬到江阴后，母亲总是三天两头打来电话。祝大昌认为母亲是关心他们，范小桃却不这么认为。在范小桃的眼里，这个婆婆任性，偏私，一味地溺爱幺儿，重男轻女，祝国英对她那么好，她却从来没有一句好话，是个很难缠的老太太。但范小桃从来没对祝大昌说起这些，她知道祝大昌孝顺，说起这些，夫妻俩难免要吵架。她也听到婆婆在祝国祥家住，跟媳妇玉红不和的事。但没跟婆婆居住在一起，范小桃也就没把心里的不满表露出来。祝大昌却没考虑这些，只想到父亲不在了，国有大臣，家有长子，他更加应该担起赡养母亲的责任，让老人有个幸福晚年。这天忙完工厂的事，祝大昌又到医院看母亲。经过医生一番精心治疗，母亲身体已经好了。母亲要求出院，以后跟大儿子一家生活。祝大昌却露出为难的神色，又不好跟母亲说明，到江阴这些年，一家三口一直是租的住房，前年厂里为照顾干部和技术骨干，建了一幢住宅楼，祝大昌自己留了一套，最后还是让了出去。去年他在市内苑华小区买了房，今年才装修，要到七月份才能搬进去。祝大昌委婉地说：“妈，您的病情还没稳定，就安心住院治疗，到时候我再接您去家里住。”祝母不高兴了，说她问过医生，病无大碍，在家里调理就行了。范小桃知道后也不高兴，说家里不宽敞，就三个房间，他们夫妻一间，儿子一间，另一间是祝大昌的书房。老妈来了怎么住？再说了，你到临江接她来，事先也没跟我打个电话商量一下。祝大昌说：“我不是看咱妈病重，心里着急，就接了过来吗？”范小桃说：“那你也要考虑，儿子都十四岁了，半大小伙子了，白天上学，晚上去金老师家学钢琴，回来还要练两个钟头。老妈来我们家里住，儿子晚上还练不练钢琴，参不参加今年十一全市青少年钢琴大赛？”自把家安到江阴后，范小桃除管理工厂的财务账目外，几乎把时间和精力全放在儿子身上。儿子迷上了钢琴，范小桃也舍得，买了台三万多的舒贝尔钢琴，为儿子请了本市最好的老师。范小桃的目的是把儿子培养成钢琴家，这是她现阶段的头等大事，在她的眼里，任何事与这件事相冲突，都要让路。祝大昌把母亲接来时，她就想到婆婆要和他们生活的问题，也想好了应对之策。所以，祝大昌一提出此事，她就说：“给国祥打电话，让他来把老妈接回去。”并列出几点理由：老妈长期跟老二一家生活，习惯了。老二住的新房，是你这个老大花了一百多万为老妈养老买的，如果国祥不养老，那她就要把房子收回。她知道祝大昌不会收回房子，这样祝国祥来接回老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看看望着她的丈夫，范小桃又说：“还有国英，老妈住国英家不是蛮好？女儿是妈的贴心小棉袄。”祝大昌说：“我妈老封建思想，认为自己有两个儿子，住女儿家怕街坊邻居笑话，何况现在有病，我这个长子要尽到义务。”范小桃就退一步说：“我要照顾儿子，照顾老妈不周到，婆媳之间闹出什么不快和矛盾，到时候你别甩脸子给我看。”祝大昌说：“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你迁就一点就行了。”范小桃冷笑一声：“通情达理？”祝大昌也冷下脸来，扔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咱们家什么都可商量，孝顺父母没得商量！”范小桃拗不过丈夫，拎起桌上小提包和车钥匙，她要去接放学的儿子，送到金老师家学钢琴，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明天要去银行查账，你自己收拾书房吧。”第二天上午，祝大昌没去厂子，自己开始收拾书房。靠墙的书架一面全是各种书籍，琳琅满目。有一些是祝大昌闲时读的，全套《资治通鉴》，《曾国藩家书》之类，还有一些，是常读常新的，各类经济学和管理学的书。之前在临钢他是无心读书的，做企业后，益发感觉到不能全凭经验经营，得像俞钢一样多读点书，从中汲取营养。除此之外，书架上还有自传、专著和散文诗歌集，这些装帧精美的书，多是商界朋友事业有成后所写，自费出版，赠送他雅正的。除了毛仁银寄来请他指教的《毛仁银的诗》是他翻阅过的外，这一类书，他基本都没有读过。此外还有一些精装礼盒，大多是各地的特产茶叶，多是祝大昌到外地开会时收到的，或是来江阴看望他的朋友所赠。祝大昌平时只喝龙井，冬天喝点暖胃的普洱茶。一些礼盒堆在书柜上，太久没有清理，都不知是谁送的什么东西了。他顺手打开一个系有红绸的小礼盒，内装一只沉香木符，木符形制古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祝大昌想了起来，去年六月，他到西北机械制造总公司签供货合同，在古城西安逗留了几天，一个朋友盛情接待，告诉祝大昌说，他认识终南山玉泉道观的宫道长，又说这位宫道长有特异功能，会意念移物，而且擅长看相，能测灾避凶转化运势。祝大昌知道国外有超心理学会，专门研究超自然、超能力的事。但他对这类玄学没什么兴趣，只是早闻终南山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称，就想去游览一下。朋友第二天上午就开小车带上他，趁天气晴好去了终南山。小车大约行驶四十多分钟，从山腰转弯，出现一座石头砌成外墙的道观，朋友说：“这就是玉泉道观。”朋友下了车，从车后备厢拿出带来的几盒礼物，领祝大昌进去。在一间供奉有元始天尊神龛的厢房内，祝大昌见到了宫道长，道长头戴偃月冠，身着青布衫，瘦小的身材把胸前那抹白须衬托得越发飘逸。朋友介绍了祝大昌的身份，彼此寒暄几句，言归正传，说祝兄今天是慕名而来，想请宫道长表演“意念移物”的神功。宫道长呵呵一笑：“坊间传言，当不得真。贫道不过会些吐纳养生之术，略通岐黄之道，至于意念搬运、隔空取物，不过戏法。”祝大昌本就是为看终南山风光而来，倒不觉得失望。道长又说：“这位先生，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祝大昌忙说：“道长有什么指教，还请直言。”道长说：“先生面色暗黄，气血不足。平时是否会有眩晕之感，肋下隐痛。”祝大昌说：“偶尔有，不是太严重。”道长又伸手替祝大昌把脉，片刻，说：“也无大碍，先生是思虑过重了。《黄帝内经》说，因思而远谋，谓之虑。《灵兰秘典论》说，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肝血不足，诸风掉眩。先生要注意，少动怒，宜静养。”朋友说：“祝先生是慕名专程前来，还请道长给相一相面。”道长又凝视祝大昌片刻道：“施主眉耸鼻正，面善心慈，贵相也，但须防祸起萧墙，而得不到福报。”随后，拿出一只沉香雕刻的道符，送给了祝大昌，让他一定要贴身携带，不要示人。祝大昌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道长所说的疾病隐患，倒是听进心里了，至于相面之辞，并未认真。辞别道长，就将这只道符装进小礼盒，连同朋友送的其他礼物带了回来，随手放进了书柜。今天清理出来也没太在意，将这道符放进柜子里，只想着母亲来家住的事。次日上午，祝大昌将母亲从医院接了回来，祝母却闹起了情绪，认为儿子儿媳怠慢了她，不愿住腾出的书房，抬脚就要往外走，说要自己坐车回临江。祝大昌无奈，将他们夫妻的寝室给了母亲，让范小桃跟他睡书房。范小桃小声讥讽祝大昌道：“这就是你说的通情达理，你老娘不睡书房，我也不睡书房，我在儿子房间搭个小铺睡。”显然是发泄心中不满，有意惩罚祝大昌。祝大昌只好由她。安顿好母亲之后，祝大昌下午去办公室，老潘汇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西北机械制造总公司因领导层改组，主管供销的领导换了，决定今后不再从民营企业采购钢材，中止了与江阴钢铁厂的合同。见祝大昌听着没作声，老潘转过了话题，谈起上市的事。祝大昌说：“不要再提此事了，民营钢铁企业上市已经被否决了。”桌上手机忽然响了，是俞钢打来的，说他来了。祝大昌烦乱的心绪，才略觉得了一些欢喜，问：“你现在哪儿，到江阴了吗？”俞钢说：“我怕你在开会，先打个电话。我现在就在你的办公楼下面。”祝大昌忙走近窗前，果然看到站在楼下的俞钢，手中拎着礼盒。祝大昌忙完厂里的事，晚上请俞钢到酒店吃饭。俞钢先斟上酒，敬了祝大昌一杯，感谢祝大昌鼎力相助，帮华钢解了燃眉之急，这次又帮了他大忙，派火花工耿师傅，为那批混淆的钢材“验明正身”，不然他还困在河北张家口不能脱身。俞钢说的这件事，是一个有趣的小插曲。河北张家口市东方液压件厂，是个国营大厂，主要以军工液压系统生产为主，每年需要四万吨钢材。华东钢铁厂也是该厂的供货厂家，但占的份额很小，最近送去的一千五百吨钢材，被该厂定为不合格产品，通知华钢派人去拉回。俞钢就带着两名技术人员去了解具体情况，看产品究竟哪里不合格。接待他们的是个女的，姓雷，是该厂管采购的处长，说你们华钢的钢材质量有问题，不合格，我们不要了。俞钢不好和雷处长解释什么，只问了货场在哪，便退了出来，直奔厂东头的货场。正是吃午饭时候，货场工人都去吃饭了，两台卸运钢材的龙门吊停止作业，没有了忙碌和喧闹的轰鸣声。俞钢环视一周，瞧见近处停在站台的几列满载钢材的车皮，便走近前去看了一下，对随行的两名技术人员说：“这是咱们厂的。”两人也看了看，点头认可。站台上还放着几捆从车上卸下的钢材，每捆上面都有几处用白粉笔画的圆圈，还有用黄漆标的记号，显然是不合格产品，被该厂验收人员发现后做的记号。俞钢便上前细看，这一看，看出问题来了。原来，白粉笔圆圈内有出厂打的钢符号，而这几处钢符号不同，包括用黄漆标的，显然不是同一种钢。俞钢知道了问题的所在，然后带两人离开了货场。下午等雷处长上班之后，俞钢又去她的办公室，雷处长皱眉，说：“你们怎么又来了？”俞钢脸上堆满了笑，说：“是这样的，雷处长，我和技术人员去货场看了，也仔细检查了本厂运来的钢材，经分析，不是质量问题，极可能是在货场装运过程中，将其他不同型号的钢材混淆了。”雷处长带训斥的口气：“既然质量没问题，怎么混有不同的钢材？”俞钢提出让火花工验质的请求。雷处长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不要找理由搪塞。火花工是干什么的？他能对一根根钢材进行验质吗？”俞钢解释道：“火花工是个特殊工种，只有大型国有钢铁企业才有，他们通过砂轮能准确筛出混钢。”雷处长根本不相信，一口拒绝了：“华钢这一千五百吨钢材我们厂不要了，明年合同也不再续签。”俞钢正色道：“明年的合同签不签是一回事，我们的产品有没有质量问题，是另一回事，既然厂里派我来了，我就得负责查清楚，华钢的信誉决不能毁在这一千五百吨钢材上！”雷处长看着俞钢严肃而坚决的表情，怔了一下，说：“行，你让火花工来甄别。”俞钢从东方液压件厂一走出来，就给祝大昌打电话，听说火花大王耿师傅从临钢下岗后，现在你厂里工作？祝大昌说多年前就被他聘请来了。你问这事干吗？俞钢就将来东方液压件厂检查的情况说了，这批钢材不是质量问题，是货场工人在装运过程中疏忽大意混钢了。祝大昌说：“我知道了，你是想借耿师傅去验质。”两天后，火花大王耿师傅来了。听说凭一把砂轮，就能甄别混钢，东方液压件厂采购处的人都很好奇，雷处长和几个同事，亲自来观摩火花大王验钢，耿师傅戴着工作帽和手套，凭着一双火眼金睛、一台小小的砂轮机，蹲在钢材前，或跳上车皮，通过薄片砂轮打磨溅出的火花，逐一进行甄别和验质。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雷处长的她的同事们围观了一阵子，也瞧不出究竟。接下来两天，耿师傅果然仅凭一台小砂轮机，将一千五百吨钢材全部验质完毕。结果，除了混淆的十多根是杂钢外，其他没有任何质量问题。……（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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